睜眼,又是純白的天花板。
已經不會慌了呢。她自嘲的笑了笑,推開蓋得悶熱的棉被,慢慢地在病床上挺起背,環顧四周。根據家屬床的位置判斷,她在一間四人病房,靠門邊的位置。從房內亮度來看,應該離日落還有段時間。
她側身,雙腳著地,找到拖鞋穿上。轉頭看向右手背上連接點滴的針頭,雖然很想拔掉,但為了不給醫護人員添麻煩,她還是將這念頭拋開。右手抓著點滴架,起身,推著點滴架走出布簾,直往房外去。
才走到護理站,她就看見了熟悉的面孔。
「醒了?點滴等這袋用完就不需要了,別那種臉。」年約四五十歲,兩鬢飛雪的男醫生手上拿著文件夾,用看待小孩的無奈笑容面向她。
她撇頭表明拒絕。她討厭打點滴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我睡了多久?」
「一天半左右。妳別走太遠,晚點要做例行檢查。」
她擺擺手,頭也沒回的繼續往外走,在中庭正中央的長椅坐下。推點滴架到中庭來其實很顯眼,但她實在不喜歡待在病房。畢竟從身體檢查報告來看,她健康得近乎不可思議。幾乎沒得過感冒,也很少受傷,從小到大可說不知道醫院長什麼樣子,一直到三年前都是如此。
直到那一天,她突然在課堂上失去意識,她就成了醫院的常客。
醫生懷疑是克萊恩-李文症候群,俗稱嗜睡症、睡美人症,總之就是個會無緣無故睡著的病。現在的她靠藥物盡量減少陷入睡眠的時間,但還是沒幾週就會發作一次,睡眠時間可能是幾個小時,也可能是以週為單位。
可她和一般病患卻有著最根本的不同:她不會無意識醒來解決生理需求。一旦睡著了,只能靠點滴和灌食維持身體所需的營養。
習慣真的是很可怕的事呢。她第一次醒來發現自己在病房的時候,完全不知所措,還把一旁的媽媽嚇得不輕,聽說差點就想押著她去收驚了。哪像現在,家人根本不來了,她自己也習於這種狀況,還能跟主治醫生打哈哈。
事實上,她正不斷失去時間和自由。她仰頭,看向被四周大樓框出的藍天白雲。
她一直覺得,人出生的時候,就像在一片廣大平原上,擁有無邊無際的天空。隨著年歲增長,平地起高樓,得到智慧,擁有自我,卻也同時侷限了視野。
而她,連這一點天空也被侵蝕。她張手向天,背光而顯黑的手指割據碧藍色彩,如同她的人生,有著一條條破碎痕跡。
即使如此,她還是想追求自由,於不完整的天空翱翔。有些朋友知道她得了這種病,總是唯恐他人看不出似的,用滿溢同情的眼神和語氣與她相處,她也總是笑著對朋友說,她不怨,也不悲觀,更不會有輕生的念頭。
原因無他,只因她想活,還想多看看這個美麗的世界。
放下手,她閉上眼,享受和煦陽光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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