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靜好。

  自木櫃挑出一個錫罐,打開裝在裡頭的鋁箔袋,以木匙取出茶葉,倒進小巧的陶罐中。

  頓時清新茶香四溢,彷彿置身茶園,還能呼吸到清冽空氣。

  幸福不過如此。

  「兩個茶倉?以你來說算是稀奇的少;你還是多裝兩個吧。」

  一瞬間,茶園消逝。我不太開心地撇嘴,但還是聽從尖細嗓音的建議,從抽屜裡多拿了兩個陶罐出來。

  「你明知道我最喜歡這段時間……就不能別破壞氣氛嗎?」

  再挑兩個……那就金萱紅茶和碧螺春吧。我再從木櫃中拿出兩個錫罐,重複動作將適量茶葉裝進陶罐。

  沒有回應。我抬頭看向木櫃上頭,一隻蜷著身軀、只伸出頭向下望的黑貓以碧綠眼眸表達著不理解。

  是我的錯,我不該期望敕能懂我的浪漫。「要多裝的意思是,今天會有『客人』?」

  「也許會有,也許不會。」語落,那顆頭就縮回木櫃上方,不再搭理我。

  還是敕一貫的回答。我也沒追問,將裝好的四個茶倉放在茶室的桌上,接著出來將鐵門拉開,整理環境準備開店。

  才剛將茶食放進玻璃櫥櫃,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就上門了。

  「阿清大哥,今天終於捨得開店啦?」甜美迷人的聲音與頑皮語調,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了。

  「再不開店,就準備要喝西北風囉。」擺好茶食,我轉進樓梯下方的儲藏室拿出掃帚,回過頭往櫃檯前的店門一帶看去,果然看見梳著長馬尾、臉上掛著純真笑容的馨梅慵懶地趴在窗邊。

  我走出店門,馨梅才在窗外似吧台的椅子上坐好,饒富興味的看我打掃。「說真的,阿清大哥,這間店真的有賺錢嗎?我這麼常來,覺得客流量實在很讓人擔心耶。」

  「多謝關心。維持生活溫飽總還是可以的。」我頭也不回地朝馨梅比了個OK的手勢。

  環顧四周,窗邊的黃金葛應該還不需要澆水,店內的低矮沙發椅和木桌擦拭過,店面中央的茶包也補足了,牆邊書法家的作品也檢查過沒有異常,幾盆彩葉草稍微修剪過,二樓的桌椅剛剛也整理過,今天沒有活動,投影機不需要拿出來。

  我一邊清掃店門口,一邊清點準備事項,確認沒有遺漏之後,才將門口的牌子從close轉成open。

  時近中午,「隅」,正式開始營業。

  「難得沒睡過中午的大學生,今天想喝什麼茶?」一手還拿著掃帚,我轉換為店長模式,接待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既然這麼難得,不如仿英國早餐茶來杯紅茶吧?今天推薦什麼呀?」

  「昨天剛補了金萱紅茶,不如就這個?」

  得到正面回覆後,我收好掃帚,轉進櫃檯後方的廚房,拿出純白瓷壺,用少量茶葉沖了三次,裝滿一個茶盅,放上木製托盤,搭配一個小巧的寬口瓷杯,端出去給那位已經開始看著黃金葛發呆的大學生。

  「啊,好香。」托盤還沒上桌,馨梅就先回過頭綻出燦爛笑容,對著茶。

  趁馨梅還在聞香時,我才認真觀察起她的穿著。烈日當頭,這位小姐卻穿著正經七分袖西裝外套,內搭白襯衫與西裝長褲,另一邊椅子上放著絳紅色皮革的手提筆電包,一副接下來要去跑業務的模樣。

  我思索著要不要開口叫她坐到店裡去。雖然是沒有空調的開放空間,至少還有電風扇,總比外面涼爽。

  「我下午有一堂要求穿正式服裝上台報告的課。早知道要在夏天穿成這樣,就不選這堂課了。我寧可穿著清涼跑去圖書館被管理員念。」像是察覺到我的視線,馨梅不甚愉快地開口解釋一身反常穿著。「所以喝完茶就得走了。啊,最近要開始做一份本地鄉土歷史的報告,也許會來找阿清大哥取材喔。」

  「我可不覺得一間藏在巷弄深處的小店有什麼值得取材的喔。」

  「欸,我可是聽附近的婆婆媽媽們說過,這間店面的歷史可悠長了,而且一直都沒有易主,都是由阿清大哥的家族代代相傳下來,不是嗎?我還聽她們說,每一代的接手人都是阿清大哥這類型的帥哥呢!」

  「什麼帥不帥哥的……」

  閒話家常並送走馨梅後,我收拾著茶具,有點煩惱。

  馨梅是附近大學的歷史系學生。真正著迷於歷史、也有本錢將一生消磨在鑽研歷史上的幸福學生。熱愛本土歷史,聽說早早就被校內教授內定,會持續在這方面做研究。

  但有些事情,還是不被挖掘出來比較好。

  「你這細膩過頭的心思就是改不了。」敕突然出現在水槽邊,正坐著看我沖洗茶具。「不說幾乎沒有史料留存,就算真查到了,也只是稗官野史的程度。現在不是會相信這些事實的時代。」

  說的也是。「不如直說我就是愛操心吧。」

  這樣的時代,不知道該感謝還是該感嘆。

  「叮鈴──」聽見門鈴聲,我趕緊放好茶具,走出廚房招呼為數不多的客人。

  ※

  午後,如馨梅所說,客流量稀少。

  於是我窩進茶室,用早上備好的茶倉和最近新養的陶壺,讓茶室盈滿馥郁芬芳,自飲,自樂。敕趴在一旁的竹蓆上,偶爾會坐起來陪我喝個一兩杯。

  雖然有想過貓應該不能喝茶,但要對一隻年齡不詳,又明顯比我有智慧的貓說喝茶不好這類的話,辦不到。反正敕又不是普通的貓,他甚至還懂聞香和品茗的順序。

  我正細品著今年的翠玉烏龍,享受特有的野薑花清香和甘醇,敕卻忽然站起來,望向店門口,再次破壞我好不容易沉澱下來的氣氛。

  一定要這麼剛好?

  我忍不住皺眉,放下陶杯。「客人?」

  敕點點頭,朝茶室門口走了幾步,一瞬間幻化為一名年約十歲,穿著麻製灰襯衫與黑色短褲的小男孩,回過頭以碧綠眼眸看著我。

  我起身越過敕走到店面,恰好門鈴聲響起。一頭整齊黑髮和整套嚴整的西裝映入我眼簾。再仔細觀察,身形略壯,身高中等,一手提著筆電包,有些娃娃臉的面容透著疲憊,雙眼無神。一言以蔽之,就是路上隨處可見的上班族。

  看起來症狀算輕,還好。

  「歡迎光臨。」我走進櫃檯,掛上營業用笑容。「先生今天想喝什麼茶?」

  客人靠近櫃檯,似乎有些神智不清。這可不是好現象。「我、我不知道為什麼會來這裡……」

  還有理性,好現象。「先生如果不知道該選什麼茶的話,不如進來茶室,讓我奉杯茶,介紹一下吧?」我引導他進入櫃檯旁的入口,穿過廚房,進到茶室。敕則與我們交錯,去外頭替我顧店,順便佈下結界,算是一種預防措施。

  我與客人隔著長木桌席地而坐,自後方木櫃中取出一套茶具,將碧螺春放上賞茶盤,濃郁香氣撲鼻而來,接過賞茶盤的客人原先略帶緊張的表情頓時舒緩許多。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將熱水淋上擁有光滑朱色的紫砂壺,謂之沖壺,而後撥茶入壺,注入沸水,蓋上壺蓋,再次沖壺,迅速將首道茶湯倒出,用以溫杯。

  初泡茶湯的淡淡清香輕柔環抱茶室,襯以潺潺流水聲與偶一為之的茶壺碰撞聲,恍若置身鄉村,於廊邊傾聽風鈴琳琅作響,絲絲微風拂面,悠然恬靜。

  卻也襯得客人身上旋繞的黑霧清晰可怖。

  「先生該如何稱呼?」趁著再次開壺注水時,我開口向雙眼已有些恢復清明的客人搭話。

  「我、我姓林。」客人整體的感覺逐漸從萎靡被疑惑覆蓋,似乎理智終於開始順利運作,還能聽見細碎自語。「為什麼我會想走?工作量不算最多,閒言閒語也沒什麼,我是怎麼了?」

  「林先生,今天奉上的茶是碧螺春。因茶湯清澈翠碧,茶葉形如螺,為春初採集嫩芽製成而得名。香氣濃厚,曾被形容為『嚇煞人』香,茶湯也帶有一股清新的草葉香,而味道鮮甜,後韻回甘,值得慢品細琢。」運壺一周,我將茶湯來回倒入三個陶杯中,一杯推向客人,另兩杯暫時放在一旁。

  客人像是被我的話驚醒,不再自言自語,緩緩執杯輕啜。黑霧突然猛烈扭曲,不停朝客人身上竄,卻不得其門而入,總是在離客人約一吋處被彈回。

  來吧,別纏著一般人,他們與你無關。往我這來,我才是你該怨、該報復的對象之一。

  不動聲色地,我將倒空的茶倉蓋打開。依舊扭曲的黑霧被茶倉吸引,一點一點被吸入。

  茶過三巡,客人的臉色已見豐潤,語調甚至異常歡快。「我第一次喝到這麼好喝的茶!而且好香,這是哪裡的茶啊?」

  這也前後差太多了吧!

  我耐著性子回答客人的各種問題,默默地將內裡一片灰暗的茶倉蓋上。最後算是相談甚歡,客人還帶了兩盒茶包,滿臉笑容的離開。

  送走客人,我回到茶室,打開茶倉,只見一顆表面光滑的小珠子,呈現洗水彩筆時會看見的灰黑相溶色彩。我將珠子放到茶盤上,同時看見敕變回黑貓模樣,面對我坐在桌上。

  「被影響得這麼深還能回復得如此迅速,你這手以茶滌靈實在令人敬佩。」敕伸出貓爪撥弄珠子。這畫面,就算我不是貓奴也有點被治癒了啊。

  「別這麼說,我也只能依賴茶這個媒介,跟其他念句咒語甚至掐個手訣就行的人差遠了。」我拿起放在一旁的六杯茶,一杯杯淋在珠子上。

  芬芳茶香四溢,帶走混沌色彩,使珠子透出深沉內斂的光輝,餘下自然純粹的黑,如凝視深淵,令觀者悚然。

  敕卻無視這些,一口將珠子吞下。

  我抬頭望向窗外,看見晚霞如紗於空飄揚。啊,都這個時間了,晚餐該吃什麼呢?冰箱裡應該還有點菜……大概還有條魚。

  簡單收拾茶具,我起身走去廚房煩惱今晚的菜色。

 

  這就是,我們的日常。

 

  ※

  那是術法與神靈尚未成為傳說的時代。或許是天道給予的考驗,在術士能人輩出,深受當權者重視時,純粹黑暗的「鬼」橫空出世。「鬼」擅於引出人類深埋心底的黑暗面和負面情緒,並以此為食;它很聰明,懂得低調行事,等到當代術士們發現它時,能力已經強大到足以擊敗眾多術士。

  最後是一位天才術士領頭,與當權者交涉,以城中心為陣眼佈下大陣,建立城牆,並與數十名術士共同運轉大陣,將「鬼」封印在城中心之下。

  即使付出天才術士的生命,以及數十名術士能力受損為代價,這事仍然留有尾巴。

  「鬼」並沒有完全被封印。

  它還能掙扎著將一部分自我脫離封印,試圖影響人類,取得它所需的糧食。

  多數被影響的人類會因此陷入低潮,想法悲觀,常常就因此自我了斷。當時正是因為自殺率突然大增,術士們才注意到「鬼」的存在。

  另外有少數人,會接受自己的黑暗面,並常以暴力的形式表現出來。

  就像現在。

  我自腰包抓起一把茶葉渣曬乾後磨成的粉,在面前灑成一條線,讓眼前拿著伸縮彈簧棍,穿著規矩到不能再規矩的女人像是打到牆壁似的反彈。

  「原來不是單純的色狼啊。」女人噙著詭艷笑容,踢開三吋高跟鞋,暖身似的甩了甩彈簧棍。「人家還想說今天又沒有很認真穿搭和化妝,怎麼還會吸引到蒼蠅……」雙眼迷離,女人擺好架式,身邊環繞著濃濃黑霧,充滿危險氣息。

  「你就是什麼……術士,對吧?那個聲音總是要我注意你們呢。」

  出外勤實在太麻煩。這類人總是自以為受神啟,為所欲為,而且百分之百免不了肢體衝突,對於攻擊手段稀少的我而言,一直都是希望能避則避。

  為什麼要挑在我的店附近實行剷除色狼大業呢?我也覺得那些男人活該被教訓,但可以在遠一點的地方嗎?這樣我不就無法視而不見,也不能當個鄉民在網路上大發闕詞的說「大快人心」了嗎?

  「我是術士沒錯,愛好和平的術士。」我半舉起雙手,希望能降低對方的戒心。「不如坐下來喝杯茶,談談吧?」

  下一秒,我本能地迅速蹲下,橫掃而過的棍風自頭上掠過。看來,這就是回答。

  我無奈地嘆口氣,後跳幾步拉開距離,拿出一片嫩綠茶葉,瞬間化為碧綠玉棍,橫舉於額前,擋下沉重的一棍。

  「我才不相信你。你想把『他』消滅對吧?」像是有用不完的體力,女人一棍又一棍朝我襲來。「因為『他』的鼓勵,我才能鼓起勇氣教訓那個混蛋。既然法律無法制裁這些色狼,那我就自己來!」

  嚴格來說,那不算是勇氣。只是「鬼」將妳心底深處想要痛毆那位跟蹤狂,卻被良知壓下的念頭擴大,而妳接受了、實際執行了,如此而已。妳也因此成了不法之徒,這真的值得嗎?

  我沒把這些話說出口,因為現在的她,明顯什麼都聽不進去。

  左側、下盤、直掃而上,我一下又一下以玉棍格擋住女人的攻擊。「鬼」順便強化她的體力了嗎?真不好對付。

  鏗鏘清脆的聲音富有節奏地響起,我覷緊女人一腳沒踩穩的機會,稍微拉開距離,拿出一顆水球朝她腳下砸去。茶芬擴散,沾濕女人的膚色絲襪,惹來當事者的驚聲尖叫。

  「呀──你做什麼!咦?啊啊啊──為什麼會這麼黏!好噁心!好噁心!」女人腳下被水球打濕的範圍內一片黏稠,使她舉步維艱,為了脫離而拼命掙扎,結果卻是越陷越深。

  我趁她的注意力全在腳下時,走近她,搶下她死命亂揮的彈簧棍,又抓出一把茶葉渣粉,往她臉上吹去。

  原本一直很激動的女人漸漸安靜下來,身上籠罩的黑霧卻反其道而行,扭曲得很歡。我拿出保溫瓶,倒出一杯紅玉紅茶,引導女人喝下。

  在她喝茶的同時,我伸出左手觸踫黑霧,黑霧如蛇般纏上我的手臂,這瞬間,像是有幾百隻蟲爬上來,被嚙咬的感覺非常不舒服,不過還能忍。

  將女人身上的黑霧清除乾淨後,我又吹了一把茶葉渣粉,讓她忘記今晚的一切,並慢慢走回家。

  看著女人緩步離去的背影,我才緊握著被黑霧完全覆蓋的左手,額上冷汗直流,蹲坐在路邊,低喃著:「敕,結束了,快來。這次有點兇狠,我沒辦法撐太久。」

  沒多久,負責維持結界的敕走到我腳邊,我將左手伸向牠。敕張嘴咬住黑霧末端,一瞬間黑霧退去,全進了敕口中。

  「還好嗎?」敕低聲問。

  「只是很久沒出外勤,剛好又遇到特別兇狠的。回去大概得當個幾天神經病,穿長袖遮瘀青吧。」撫著還紅腫一片的左臂,我嘆了口氣。

  敕舔了舔我的左手指,暖和的癢。「辛苦了。」

  這樣賣萌是犯規的啊。「沒事,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們回去吧,你也需要休息消化吧?」

  敕輕靈地跳上我的右肩,我整理了一下腰包,起身,走在四下無人的街道上,只有一隻幾乎融入夜幕中的黑貓陪伴。

  ※

  站在浴室的洗手台邊,我一邊為浪費茶道歉,一邊將一大壺茶自左肩淋下。左手臂還是青一塊紫一塊,看起來像是被痛揍過一頓,應該還要搭配個骨折什麼的。

  看著原本清澈翠綠的茶湯變成灰黑色流入排水孔,我再次為自己只能依靠茶施展術法感到悲傷。

  這真的好糟蹋茶啊……

  最後用水將手臂洗過一遍,我才穿上輕薄灰麻襯衫,走出浴室,看見敕坐在窗邊,盯著剛升起的朝陽,莫名有股哀愁油然而生。

  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唉,時光荏苒啊。

  雖然我們都是自願的,但在術士凋零的現在,這事完全看不見盡頭,心理上總會有些疙瘩。

  可我們都太喜愛這個世界,無法撒手不管。

  「我們這次開店幾年了?十四?十五?」

  「十四年八個月又十六天。」敕頭也不回的回答。

  「再過幾年就能休長假了呢。敕這次有想去哪玩嗎?」看著敕依舊仰望朝陽,翠綠眼眸中閃爍悲傷,我無奈地勾起嘴角。「當然,會先去掃你主人的墓。」

  敕微不可察地點點頭,轉過身來,語帶歡快的說:「我想去看極光。」

  帶貓去看極光……好吧,想想好像還蠻有意思的。

  「那可得好好準備計畫了,我們還有時間。」提起放在床上的單肩包,在踏出門前,我忍不住回頭吩咐:「我得去清點茶食存量,應該有一些需要去批貨了。麻煩你看家囉。」

  敕只甩了一下尾巴當作回答。

 

  將熱水倒入甜白瓷壺中,闔蓋,默數五十秒,倒出溫潤琥珀色的茶湯至公道杯,再次開壺注水。

  我仔細計算沖泡時間,同時分神聽馨梅歡快地分享她最近的研究所得。

  「阿清大哥,你知道嗎?市中心那間廟可能不只是單純的廟宇喔!」

  我隨口應了聲,手上忙著將第二泡茶湯也倒入公道杯。

  「我前幾天查到一篇文章,據說還沒調查出文章的年代與真實性,但內容還蠻有意思的。」

  伸手拉過放有兩個小瓷杯的木製托盤,放上公道杯,我端著托盤轉身,看見坐在餐桌邊的馨梅正一臉興奮的盯著筆電螢幕,操作一會兒,轉過螢幕面向我。

  我將托盤上桌,坐在馨梅對面,低頭看向螢幕。

  果然是備受期待的歷史學者。我快速瀏覽過內容,只能苦笑。

  「前面看起來像是鄉野傳說對吧?說是這裡曾經出現過強大妖異,造成當時的人們死傷慘重,最後由一群人佈下大陣,成功封印妖異,並接下守護封印的任務,誓不讓妖異再次猖獗。」馨梅將畫面向下捲,出現一張像是陣法佈署圖的圖片。「我因為覺得這個陣的排列有點眼熟,就查了些資料。你看這張舊市區的規劃圖。」

  其實,那些與陣法重疊的城牆,我不但有參與建造,在陣法媒介移轉之後,有些甚至還是我拆的。

  不過馨梅真的很厲害。當初規劃時用上許多障眼法,她卻能從各方文獻抽絲剝繭,將陣法佈署的實際位置推論到正確度約有七成,不愧是有名的歷史痴。

  「最有意思的是這座最外圍的城牆。阿清大哥,就是你店門前那條路喔!也是這個大陣的一部分!」馨梅興奮地指著在佈署圖邊緣的城牆,「阿清大哥家有沒有什麼祖上留下來的書之類的東西啊?搞不好會跟陣法有關係喔。」

  嗯,我本人就是最大的關係。

  當然我沒這樣回話。「嗯……可能要回老家問問看才知道。」

  「嗯,如果真有什麼一定要告訴我喔!」馨梅笑得燦爛,沒多久卻突然坐直,環顧四周。

  「怎麼了?」

  「這裡,曾經在最外圍的城牆邊喔。」馨梅溫柔的微笑,「而且還是這個大陣的最後一道防線。阿清大哥的祖先們也許曾經為了保護世人而鎮守於此,即使得不到回報,仍無悔奉獻出人生,進而換來現在的安逸。這樣想一想,也許我們只是幸福、安穩的活著,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報答呢。」

  我愣了會兒。當初會決定守護封印,並一直努力下來,主要是不願看見熟悉的景色崩塌,還有一點是為了身為術士的自尊。基本上所願甚狹,畢竟我沒這麼大愛。

  可聽了馨梅的說詞,這樣想,或許也不賴。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浪漫得值得寫成小說啦——」

  我忍俊不住笑出聲。我身邊的人怎麼老是喜歡破壞氣氛呢?

  「妳喔,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富有少女心啦?太誇張了喔。」

  「歷史就是有這麼多值得想像的地方啊,有少女心可是大大的好處。」

  我笑著搖頭,將手邊的茶杯推向馨梅。

  「啊,東方美人,期待好久了。」馨梅拿起茶杯,聞香淺啜。

  我也執杯細品,熟蜜果香於口中擴散,醇厚口感令人欲罷不能,不自覺就能喝下一大壺。

  據說因意外而生的東方美人茶,是我最喜歡的茶,也是我絕對不會拿來做為術法媒介的一種茶。開玩笑,純正的東方美人茶多難到手啊?獨飲我都嫌不夠了,還拿來當媒介?

  當年那預想外的「劫」,使得一群術士即使能力受損,也要拚盡全力長生,世世代代維護封印。雖然因為長生,大家或多或少磨損掉不少情感,但我們的共通點仍存:我們都十分喜愛人世。

  當年的術士們,有些最後選擇順應天命,以傳承守護封印,直至後繼無人;也有人早已放棄,隱居世外。與我一同堅持下來的,實際上僅餘寥寥數人。即使失去許多東西,我們卻也得到更多邂逅與緣分,這些鮮濃色彩層層疊疊,畫在我們長長的生命中,像是東方美人茶,因意外而得的,最為甘醇的風味。

  這個世界,或許不盡人意,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卻依然擁有許多美,足以讓我們無悔付出。

  看著馨梅一臉心滿意足,我勾起唇角,覺得早上那點落寞變得模糊許多。

  我想,我還能繼續守護這一切。

 

  (完)

  2016.12.16 P.M.10:59

 

  破壞氣氛:

  馨梅離開之後。

  「你為什麼一直盯著那包氣球?茶都澀了。」敕。

  「我在想,果然術法道具也要與時並進。水球效果還不錯啊,下次應該可以試試用水槍。」

  「……」

 

  後記:

  會冒出這篇小說的原因,是我去了新竹某間店兼民宿。

  老實說我猶豫很久要不要公開是哪一間,最後還是決定不要明說好了,有興趣的人再私下問吧。

  那間店非常非常有氣氛,兩位老闆娘也相當有理想,想為本土茶業出一份力,同時也是為了圓夢。我從看見店面外觀就覺得很棒,走進裡面參觀後,就一直好想用這間店寫點什麼。

  於是誕生了這篇小說。文中阿清開的店「隅」,完全是參照那間店的印象去寫就,但故事中所有人物都是虛構,店裡也沒有養貓,完全就是我腦洞下的產物。

  這是一群圓夢中的人們給予我的靈感,末尾的部分感覺收得不夠好,但應該還是有表達出自己的想法,所以就決定這樣了。

  希望勇敢逐夢的每個人,都能收穫美好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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