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氣,寒冷的東北風不曾停歇。城市裡行人們移動快速的腳步以及與遠方的聲音交談所造成的嘈雜聲,使得冬日淒涼的既定印象更為昇華,即使身邊有著許許多多的人,四處依然充滿著孤寂。
這樣的天氣,該做些什麼呢?有些人寧可在家裹著棉被看電視影集,順便為那渺小的溫暖幸福感到滿足;有些人為了生計無法放鬆自己,只得跟著人群匆忙的步調前進。接近升學考試的日子,路上的學生從學校出來後又得鑽進另一個學習的牢籠,有些不需要被迫進到牢籠的學生們也會選擇幾處溫暖但不是自己家的地方待著,是不是為了學習,就不得而知了。
對於一個不需要隨人潮匆忙移動也早已過了青春時期的我而言,只想好好找個既溫暖,又能消磨時間的地方,點一杯暖人心脾的熱飲,看著人群度過這寂寞的傍晚。
於是我背著心愛的筆電走進一家位於火車站附近的連鎖速食店,點了些食物和一杯熱茶,拿著放有熱茶和食物的托盤步上能俯瞰來往人群的二樓。
在一樓還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但一走上二樓,便發現在傍晚這個時間,溫暖的室內真是一位難求。不算大的用餐空間充滿各式各樣的人,有些似乎是附近的大學生,來這裡圍著一台筆電不知在討論什麼;另外還有一家人偶爾帶著小孩來吃點不一樣的食物;然而為數最多的,還是那些表面上像是為了準備考試而來的國高中學生了。
看到眼前充滿五顏六色制服互相交錯的畫面,我忍不住嘆氣。看樣子還不一定能找到窗邊的位子坐。不過今天似乎很幸運,正巧有個坐窗邊的人起身離開,為了保住這絕佳的位子,我毫不猶豫的快步向前,占領自己喜愛的位子。
這個位子正好座落在邊角,稍微朝右邊轉便能看見同樣坐在窗邊的人們,朝後一轉,整個二樓空間盡在眼前。真是個適合觀察人群的位子,雖然向後轉觀察人群好像太明顯了些,不過在每個人只專心在自己的事情上之時,應該不會有人在意我這樣不合群的動作吧。
看著人群來來去去,我抓回差一點開始神遊的意識,轉向外面的繁華市街。夕陽在不知不覺中已然消逝,天色暗去,街道上才開始展現出不同於白日的另一種風貌,顯得更加吸引人,彷彿一不注意便會迷失在繁雜且充滿炫目光彩的街道中。
呼口長氣,打開筆電,正思考該做什麼,右手邊才剛空下沒幾秒鐘的位子再次被占據。我直覺性的偏過頭看是怎麼樣的人在自己身旁,對方似乎也察覺到我那不甚禮貌的視線,但仍對我禮貌的微笑點頭,害得我不好意思的點頭回禮並趕緊將自己的視線拉回筆電螢幕。
那是個十分成熟美麗的臉龐。打薄的俏麗及肩短髮,瀏海還用樸素的黑色髮夾夾著,肩上的小提包感覺相當輕巧,但是右手卻提著一只沉甸甸的皮箱。應該是剛下班的人吧?她身上還穿著像是銀行或行政大樓員工才穿的套裝,那只皮箱也許是裝著工作所需的資料也說不一定。
我忍不住又瞄過去。她正拿起近來逐漸縮水的漢堡咬著,視線則是沒有特別聚焦的看向外頭奔波的人群。不自覺中,視線已經無法抽離,那人此刻的模樣,散發著令人著迷的迷濛美。我不能不說,這種美實在太對我胃口了。
於是乎,我在被美人歸類為怪人之前收回視線,一手伸出食指抵著觸控板隨意畫圈,另一手非常沒精神的撐在桌上,好讓如千斤重卻又沒裝多少東西的頭不與桌面來個親密接觸,將視線滯於仍在桌面的筆電螢幕上,卻沒將思緒停留於此。
我啊,總是對這種帶點神祕感,如處迷霧之中的女人沒輒呢。
※
回想起來,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年的我是高二,還沒進入大考的緊迫盯人,也不再是稚嫩看起來好欺負的菜鳥。那時迷迷糊糊的聽從家人意見選擇自然組就讀,對於課業沒有特別喜歡,成績總是維持在不上不下的地方,只有數學稍微比其他人有天分些。
但正因為這「稍微有天分些」,被數學老師看上,選為數學小老師,負責些收作業的麻煩事。原本我對於這種麻煩事一直是能避則避,不過既然倒楣被選上了,我還是認份的做好那些麻煩事。
然而緣分啊,就是會突如其來的冒出驚喜。
「林芷寧,這星期要交第二單元習作,全班就剩妳沒交了。」那一天,我一如往常的在下課時間提醒大家交作業;只是提醒,這樣不交就跟我沒關係,我已經盡了義務。
但眼前的女孩卻像是沒聽見似的依舊撐著下巴望向窗外,同樣是沒有聚焦的視線,卻多了些什麼。然而那時候的我,哪看得見這麼多。
「林芷寧,我認為妳有聽到,所以請妳自己找時間交給老師吧。」正當我決定轉頭就走,準備抱作業送去給老師的時候,這女孩卻移動一隻手,從抽屜拿出習作,遞到我眼前。
「拿去。」她除了有一隻手拿作業給我,其他姿勢都沒變,視線也不曾離開過窗外,就只是冰冷的吐出兩個字,像是什麼也不在意,什麼都無所謂。
我伸手拿走作業,果不其然,她立刻將手放回桌上,繼續她的放空之旅。我也沒多想什麼,作業收到了就準備去完成自己該做的事情。
奇怪的是,從這次之後,林芷寧成了每次都需要我去討作業,也只在我去討作業的時候,才會將作業拿出來交的人。
我一直都知道,林芷寧在班上的人緣不太好。雖然她是在自然組班中擁有稀少價值的女性,外表也算得上清純可愛,有一頭烏黑長髮,總是用黑色髮圈綁著高馬尾,和其他幾個常常在臉上抹了一大堆不知道什麼東西的女生很不一樣。
但是在下課時間,除了起身去廁所以外,她就只是在座位上,將朦朧的視線放在窗外,不曾看過她和班上其他女生一起行動,一直都是只有她一個人。
聽班上同學的一些閒言閒語,似乎就是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讓大家在吃了閉門羹之後,再也不想和她接觸。幾個個性比較驕傲的女生,甚至會散播些關於她的不實謠言。
我也提過了,我對這種有神祕感的女人,就是沒輒。
於是我開始特別注意林芷寧這號人物。
功課很好,從一年級開始就是年級前十名的固定班底;體育平均普通,但籃球還算拿手,體育課總是自己一個人佔據一個籃框,站在三分球線上投籃;美術音樂這兩科倒是沒什麼特別突出的地方。
我就這樣默默的觀察她好一陣子,直到某一天,我為了電腦社的器材問題留得比較晚,正要出校門等公車的時候,看見她背著書包站在校門邊,像是不知道在等誰的模樣。
不過我不打算上前關心。
還記得嗎?我討厭麻煩事。雖然她讓我很感興趣,但還沒到為了她惹麻煩上身的程度。我跟她又沒什麼交集,除了作業之外沒談過其他話題,根本沒必要管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不過緣分真的是個挺討人厭的東西;永遠都不會知道,它在哪裡放了什麼樣的禮物給你,是好是壞,就像薛丁格的貓箱,在打開之前,你永遠也無法斷定箱子裡究竟有沒有貓。
沒想到林芷寧此時竟轉過頭與我的視線相交,沒有維持太久,然而下一秒發生的事情,我大概一輩子都沒辦法預料到。
她,一步一步,朝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