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織幻夢

　　艾芮汀不知道就這麼跟著雅娜斯走，究竟是福是禍。如果可以，她希望能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里斯這個國家，但有過差點成為黑曜狼口裡食的經驗，她更深刻的認知到她還沒有獨立生存的能力。

　　雖然她們現在是在里斯國境附近，再往東走個半天到一天就能抵達擁有千餘年歷史的塔利安瑪諾，但雅娜斯說她接了委託，可能這陣子都會在這一帶停留。

　　這讓艾芮汀十分猶豫。她當初設想是花個一兩天逃進塔利安瑪諾，憑藉里斯和塔利安瑪諾間緊張的政治關係，繡家人不會大張旗鼓的到塔利安瑪諾尋人。

　　只要她還在里斯境內就不安全，但她又無法冒生命危險去闖過國境。因此她非常糾結。

　　停下手上羽毛筆的動作，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在做抄寫工作？」雅娜斯那偏低沉粗啞的聲音自她後方傳來，依舊是感覺不出情緒的語氣，跟這村的人形成了強烈對比。

　　雅娜斯帶著她和黑曜狼來到村子外頭時，離村子還有段距離就能聽見村裡人在吆喝著「雅娜斯回來了！」之類的話，接著完全不害怕身邊的黑曜狼，不論大人小孩都一擁而上，小孩子興奮莫名的圍著黑曜狼又摸又抱，一群大人則是圍著她們倆七嘴八舌，內容不離黑曜狼和她的來歷。

　　艾芮汀不知道究竟該把這種異於常識的行為歸於里斯人民慣有的慓悍，還是邊境村落易有的豪邁。離家不滿兩天，她就已經深刻的感受到「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和「世界無奇不有」的真諦。

　　明明黑曜狼該是人類害怕的生物，而浪跡者據說也普遍不受民眾歡迎，雖說不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也不該是像這裡的熱情招呼。

　　「做完了。」有些彆扭回了這麼一句，艾芮汀再次移動羽毛筆書寫，引來雅娜斯疑惑的眼神。

　　雅娜斯走上前看了一眼艾芮汀端坐的桌面，一本將線拆開的書整齊攤放在桌面上方，那是本用翠草紙寫作的線裝書，字跡日久易模糊，富人或國家圖書館一般是不收藏這種書的，只有在平民間才有使用。書的內容看起來是講述銀月女神──希兒莉絲的神話故事，這類書在自稱銀月氏族，崇尚銀月女神的里斯境內並不少見。書上的字跡有些已經無法辨識，書頁也泛黃且破損得嚴重。

　　「修書？」綜合所觀，雅娜斯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這是強迫症，不重要。村長呢？」艾芮汀甚至沒有抬頭，雅娜斯也因此看不見艾芮汀羞紅的雙頰。

　　艾芮汀很清楚她這種行為在里斯有多麼不正常。里斯國風極端重武不重文，雖說是因建國時的歷史因素造就這種慓悍國風，全國除了首都的軍事學院外，唯一勉強稱得上是文人的，就只有專精繡工的繡氏家族。

　　但艾芮汀卻在認識文字之後，無法自拔的狂愛閱讀，才會在村長書房做完抄寫工作後，翻閱起書架上少量的書籍，又因為忍受不了一本書缺字漏頁得誇張，才坐在這兒修補著不知道還有沒有人在讀的書本。

　　「村長去清點倉庫存糧了。他有要我跟妳說，抄寫完了可以隨意走走；不過我想妳大概也沒想去走走吧。」雅娜斯離開艾芮汀所在的書桌，走向另一邊面對火爐的木製搖椅，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幾件衣物，邊看著布料上的針線邊坐下。

　　這幾件衣物應該是村裡的婦人讓艾芮汀幫忙修補的。雅娜斯帶艾芮汀進村後，就讓村人找事情給艾芮汀幫忙做。這並不是刻意想刁難她，而是身為浪跡者，總是得幫忙做些什麼才能得到基本待遇，就算這座村落待浪跡者相當友善，雅娜斯也不想破壞她身為浪跡者的原則；同行的艾芮汀當然也不能例外。

　　不過她倒是沒想過艾芮汀居然沒半點怨言，甚至還主動幫村人修書。

　　「那委託呢？」艾芮汀頭也不抬的詢問。

　　雅娜斯在大約七天前來到這個村落，接了村長的委託，要找出黑曜狼在白天出沒襲擊人的原因。艾芮汀也是剛剛才知道昨天那匹黑曜狼已經是雅娜斯捕捉到的第六匹，而這六匹狼都異常溫馴，現在由村人們照顧著。

　　「我跟村長討論過了，這六匹黑曜狼至少是屬於同個狼群的。牠們不但沒有發生鬥爭現象，甚至不會搶食，總是很乖巧順從的吃村人餵的肉塊。目前唯一找到的共同點，是這六匹狼的下顎處都少了幾片鱗片。」一路上實在難得聽雅娜斯一口氣講這麼多話，艾芮汀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雅娜斯，同時思索著話中意義。

　　「人為的？」

　　雅娜斯不置可否。「抓到第一匹的時候，以為是森林裡的獵人馴養的，才又回到森林想找出那位獵人。但從現在的情況來判斷，一個獵人應該很難馴養到六匹狼，所以我和村長目前是朝作風異常的狼群去思考。」

　　艾芮汀低頭思索著。作風異常的狼群真的有可能嗎？黑曜狼的野性和地域性有多強，艾芮汀多少是懂的，而下顎處都缺少鱗片這點也很令人在意。假設鱗片是人為的，六匹差不多剛好是母黑曜狼一胎會產下的幼狼數量，但如果是獵人養的，這幾匹狼不但沒有警戒心，攻擊性也低得誇張，連獵食的本能都是被逼到極限才勉強有一點。難道會是被圈養的？

　　思及此，艾芮汀突然想起幾個月前在繡家聽見的流言。

　　「雅娜斯，我有個想法。」她放下羽毛筆，身體轉向雅娜斯，見雅娜斯無意阻止她發言的模樣，便一股腦的說出她的想法。

　　雅娜斯專心地聽著，一面思考可能性。直到艾芮汀說完後，她又將整個推論再想過一遍，這才淡淡回了句：「嗯，有調查的價值。」

　　艾芮汀興奮的神情映入雅娜斯眼簾，讓她憶起艾芮汀曾說過她才度過十四個鳳年。以十四鳳年的女孩來說，艾芮汀相當聰明，而且也不太有貴族慣有的驕縱。這讓她好奇起艾芮汀在繡家的生活。

　　再次拿起手上艾芮汀修補過的衣物，那歪曲的針腳其實才是引起她好奇的主因。不是說繡家人皆精女紅嗎？幸好她沒跟村人說艾芮汀來自繡家，不然真敗了繡家的名聲。

　　「妳真的是繡家人嗎？」

　　聽見雅娜斯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艾芮汀這才發現雅娜斯手上拿著什麼，同時聽見雅娜斯竊笑的聲音。

　　此時也顧不得遮掩臉上氣憤的羞紅了，艾芮汀衝上前去一把搶過雅娜斯手上的衣物。

　　「嘲笑別人的短處是不道德的！」

　　雅娜斯忽然覺得，或許跟艾芮汀同行會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