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織幻夢

　　「有機會請替我們向艾芮汀問好，還有轉告她，我們隨時歡迎她回來領她應得的謝禮。」

　　日之父甫露出眉角，雅娜斯已備好行李，又收起獵人們好意提供的許多乾糧，還一一向黑曜狼道別，最後才停在獵人小屋前 ，鄭重的向獵人們道謝與話別。

　　聽獵人們提起艾芮汀，雅娜斯只能勉強勾起淡然微笑，輕輕點頭，而後在獵人們的目送下，再次踏上旅途。

　　艾芮汀能這麼得村人和獵人的喜歡，老實說挺出乎她意料之外。當初要進村前，她還一直很擔心身為「貴族」的艾芮汀會不會帶來麻煩。果然就算說是浪跡者，外表看起來像小孩子，又長得可愛，就是比較吃香吧。

　　在南北向的岔路前，雅娜斯駐足。

　　原本她是想向南進入魯特班，最近南方安定許多，除了以當臨時傭兵維生的浪跡者外，多數浪跡者會選擇停留在南方諸國，這對她想做的事情比較有幫助。

　　明明跟她沒有關係，不是嗎？她跟艾芮汀只是半路相逢的旅伴，她會照顧艾芮汀，只是因為浪跡者間有互助習慣，更何況放個小孩子自己在外流浪，不只違背她的良心，也會讓她想起不好的回憶。

　　但兩人分別時的記憶，徘徊於她腦海中，久久不去。

　　※ 

　　「艾芮汀小姐，在外，似乎不能用這種口氣說話吧？」

　　「我本來就不是以什麼『小姐』的身分站在這裡，何必在意我用什麼口氣說話？」

　　高大的黑髮青年與嬌小的褐髮女孩面對面，兩雙銀眸怒目對視，誰也不讓誰。

　　「妳知道《乞丐國王》的故事吧？」艾略特連敬稱也不說，皮笑肉不笑的直盯著艾芮汀。

　　艾芮汀沒有回答問題，卻低下頭，像是聯想到什麼，氣勢也跟著弱了一截。

　　雅娜斯也知道這個故事。

　　有一個乞丐因為跟國王長得一模一樣，遭佞臣利用，趁國王微服出巡時，被拱上王位。

　　乞丐很快的冷靜下來，明白佞臣無法威脅他，因為他什麼都沒有，而他已經是全國最有權力的人。所以他開始花天酒地，還頒布了許多荒謬的政策。

　　故事最後，真正的國王回到王宮，將佞臣斬首，乞丐遠送邊境。因為嘗過奢華滋味而無法適應窮困生活的乞丐，最後就餓死在邊境。

　　主流寓意是告誡大家不要貪心，不要被不屬於自己的財富權力沖昏頭，以及由奢入儉難。

　　雅娜斯不能理解艾略特為什麼要提這個故事；但看艾略特雙手環胸，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這個故事對他而言似乎有特別涵義。

　　此時雅娜斯才發現，低著頭的艾芮汀正以眼角餘光觀察四周。她想逃。

　　「我偶爾會換個角度想。也許那名乞丐並不是被財富權力所迷惑，而是他知道『國不可一日無主』，所以他做了他認為國王會做的事，只可惜那些並不是好國王會做的事罷了。這樣講起來，不就是連個乞丐都知道要維護國家安寧，『國王』是很重要的嗎？」艾略特冷哼一聲，「若有人連乞丐都不如，那還真是替那個人的父母感到可悲，有這種孩子想必很不好受吧。」

　　艾芮汀瞬間抬頭，怒目而視，氣勢之強烈，讓雅娜斯幾乎忍不住想插手緩和。

　　劍拔弩張的氣氛，在艾芮汀忿忿地脫下連帽斗篷，拋給隨侍在艾略特身旁的黑髮女孩後消散。「不是要走？」雖然艾芮汀還想維持氣勢，語氣卻已失去強度。

　　「莉莉絲，帶艾芮汀小姐先去換套衣服。」接過斗篷的黑髮女孩屈膝稱是，朝後方使眼色─雅娜斯此時才發現，繡家的馬車已停靠在側─三名穿著與莉莉絲相近的女孩簇擁而上，像是在斷絕艾芮汀的逃跑路線。

　　連道別的機會都不給。雅娜斯幾乎看不見被團團圍住向前離去的艾芮汀，一直到艾芮汀被請上馬車前，她才看見艾芮汀回頭一瞥。

　　這一瞥，恍若一根尖刺直透心。

　　她原本以為，艾芮汀只是個聰明、單純的樂天女孩。但這幾天相處下來，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無法明白，艾芮汀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雖然才沒幾天，但她已經看見艾芮汀許多種樣貌。被黑曜狼攻擊時，即使居於弱勢，仍不放棄活下去的堅毅神情；她接受同行時，興奮到簡直讓四周為之一亮的笑容；在村裡修書時，認真、專注、令人為之一凜的畫面；被她發現歪曲針腳時，囊括羞憤與不甘的表情；以及在希爾家時，查克一進房，立刻深埋前一瞬外顯的恐懼，以冷靜與理性武裝自己的模樣。

　　不可否認的，她一直對艾芮汀絲毫不隱藏情緒的部分頗有好感，也一直以為這就是艾芮汀的行事風格。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艾芮汀直來直往的態度是選擇性的。她可以對一個陌生人展現最原本的自己，卻在認識的人面前築起高牆。

　　而現在，現在。

　　只有一個眼神，她看見了落寞、不捨，以及絕望。

　　一個才度過十四個鳳年的女孩，露出這樣哀慟的神情。

　　「很抱歉我們家小姐給妳添了許多麻煩。」依舊是那副虛偽的笑容。艾略特接近她，微微彎腰表示歉意。

　　她突然很不想跟這個人交談，也不想接受他無謂的道歉。

　　「不，沒什麼麻煩。」

　　她冷淡地婉拒艾略特當成謝禮的金錢，但仍在艾略特的堅持之下收了幾個繡工精美的小荷包。印象中艾略特對她的興致就到這，好像還有說幾句客套話，但她沒記住，之後艾略特就頭也不回的坐上馬車離去。

　　而她，只能帶著混亂的思緒，繼續她預定的行程。

　　※　　

　　不知道在岔路口站了多久，雅娜斯低頭細看掌中一個繡著粉色芙蓉的小巧荷包。她其實對刺繡這類技藝完全沒有概念，但她知道只要是繡家出品，絕對價值不斐。

　　繡氏家族位居愛理城，是里斯國內唯一不由軍官管轄的城市。雖然她獨自流浪已屆五個鳳年，但進入里斯還是第一次，當然也沒去過愛理城，只有從其他浪跡者口中得知那是個非常與眾不同的城市。浪跡者對觀賞用織品這類不實用的東西大多興致缺缺，所以通常不會久留，而她又一直想多跟浪跡者交流，才會從來不曾踏入里斯。這次本來也只是湊巧路過罷了。

　　似乎是個前去觀光的好機會。

　　雅娜斯收起荷包，毅然邁步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