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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光明媚。午後陽光自天窗灑入室內,令以灰白大理石建成的祈禱廳為之一亮,木製高台上正對天窗的白玉雕像更是為此閃爍溫潤光芒。

  奈普站在雕像前,細目欣賞他侍奉的美麗女神。兩束髮飛旋,支手叉腰,另一手平舉甩開寬袖,自腰間傾瀉而下的長裙半開展半褶皺,像是將舞蹈中旋轉的一瞬凝結,搭上歡快的笑容,與一雙孩童般的單純眼眸,令人不自覺放鬆心靈,隨之勾起微笑。

  每每凝視著銀月女神,就會覺得自己還能繼續努力下去。身為神祭的奈普,總是聽見人們這麼說,他也非常感同身受。

  享受夠和煦陽光與氣氛,他抱起放在一旁的大疊文件,離開祈禱廳。銀月祭將至,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打開被他充當辦公室的會議室大門,他愣了一會兒;長年以來只有他在使用的會議室,竟會有人跑進來,還大喇喇的趴在桌上休息。

  褐色短髮、絲質白襯衫、黑長褲、女孩子。奈普失笑,順手將門閂帶上。

  「艾芮汀,終於還是翹課了?」女孩仍趴在桌上沒回話。奈普聳聳肩,走到他習慣的位子坐下,開始處理文書工作。「藏書閣的鑰匙妳不是知道放在哪?怎麼沒窩進去?最近有進新書喔。」

  「我費了好大心力才把五六個跟屁蟲甩掉,沒力氣看書了。」艾芮汀連頭也不抬,語氣充滿疲憊。

  「有重大前科嘛,理所當然會增加隨從。」

  「你別想撇清一切,重大前科跟你脫不了關係。」艾芮汀這才轉過頭,眼神哀怨的看向奈普。

  「妳有後悔嗎?」

  「……這倒沒有。」

  艾芮汀就這麼看著奈普在桌面攤開許多文件,偶爾拿起羽毛筆寫下註記,大多時間則是專注閱讀。她忍不住感嘆,一個曾經雲遊四海的人,竟對被束縛於此這回事甘之如飴,愛情真是可怕。

  奈普本身外表偏斯文,總是將黑長髮隨便綁成一束,永遠都是一百零一套的神祭長袍,但因為他仍保有過去身為浪跡者時養成的運動習慣,右臉頰上又有一條疤,導致沒什麼書卷氣。真要說的話,奈普給人的第一印象會是「武人」,而且是「冰清玉潤的武人」。

  神祭並沒有守貞規範,奈普剛正式進駐神殿時,可是讓附近許多女孩趨之若鶩。可惜名草有主,那個主還不是普通人能隨便說嘴的對象。

  而她和奈普的關係,只能以狐朋狗友來形容。

  如果不是奈普老對她說以往流浪的故事,又故意告訴她城門守衛的交班時間,甚至連偽造出入境許可證的方法都教了,她不可能逃出愛理城,得以一瞥外頭的世界。

  「奈普,我……還是很嚮往外面的世界。」

  「即使差點被黑曜狼吃了?還看見不願看見的畫面?」

  「媽媽怎麼什麼都說了啊。」艾芮汀撇撇嘴,「是,即使如此我還是想走出繡家。」

  語落,敲門聲響起。奈普顯得有些狐疑,但仍是起身前去開門。

  「啊,後殿屋頂修好了?謝謝妳。」

  「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這低沉的女性嗓音,好耳熟。

  下一瞬,艾芮汀猛然抬頭,果然在門口看見戴著寬鬆圓帽和一身輕便褲裝的雅娜斯,大喊:「妳為什麼會在這裡?」

  奈普訝異的退開,雅娜斯看見艾芮汀,唇邊不自覺的勾起很淡很淡的微笑。

  「我是浪跡者,出現在哪裡都不奇怪吧?」

  「……」無法反駁。

  「啊,妳就是那個雅娜斯啊。」奈普笑得開懷,「沒什麼需要幫忙了。進來聊聊吧。」

  ※

  繡家人自懂事以來就必須學會拿針線,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不過以艾芮汀一天的行程來看,「繡家人皆精女紅」這句話背後所付出的努力,似乎完全超出雅娜斯的想像。

  「每天、是每天喔!天還沒亮就得去練月華舞,練個兩小時才能吃早飯;接著到中午前,就是一般學堂的課程,但我還是得練舞,因為銀月祭快到了而且學堂的課也沒什麼好學的就算了。但是!」艾芮汀突然雙手拍桌站起身,「下午!不只要聽繡師嘮叨針法技巧,還要拿著繡繃或是對著繡架繡上一整個下午!指定功課沒完成,晚上還要繼續趕工做完,根本無聊死了!」

  「月華舞?」雅娜斯雖然不自覺縮了縮身子,仍是維持淡然神情提問。

  「就是繡家為了展現服飾上的精緻繡圖發展出的舞蹈,繡家人都得要會,但只有女孩子要穿著十二重華服……妳知道十二重華服有多重嗎?還要把每一層裙襬都甩開耶!練完腿也軟了!」

  「所以下午才是排繡課啊,誰像妳一樣還有體力到處亂跑?」奈普簡單兩句話,一瞬間澆熄艾芮汀的氣焰。

  稍微冷靜下來的艾芮汀回復坐姿,但從神情看得出來還在氣頭上,也停不下碎念。

  聽艾芮汀絮絮叨叨回到繡家的日子,雅娜斯開始覺得她的擔心很多餘。老實說在進城前,她踟躕不前了好陣子。因為她突然發覺,當初鬧得這麼不愉快,現在又不請自來,她可能根本見不到艾芮汀;就算見到了,她又能做什麼?

  她無法下定論,所以她沒有直往繡家去,而是先借住進附近的銀月神殿,想要好好思考一下。

  意料之外的,現在人也見到了,還發現艾芮汀根本不受影響,依舊直來直往,充滿自信。這不是很好嗎?可她就是覺得不對勁。

  艾芮汀持續嘮叨著護衛黏得煩人,害她完全失去隱私,還提到繡師老是踩她痛腳,話中帶酸,不只針對她貧弱的繡工,還一直暗諷她根本不該屬於繡氏家族。

  「他們根本巴不得我不要回來!」

  因為這句話,雅娜斯茅塞頓開,沒多思考便脫口而出,「那他們為什麼還要帶妳回繡家?」

  艾芮汀沉默下來,那雙總是充滿活力的銀色瞳眸寫滿疑惑。

  ……這是拐著彎跟著嘲笑她的女紅?但雅娜斯的神情並無一絲輕佻。艾芮汀挑眉,雙手環胸,看了一眼掛著人畜無害笑容的奈普,得到搖頭的回覆。接著轉頭回望雅娜斯那雙平靜的黑眸,她實在不想說謊。

  「……我的手藝很爛,但是我設計的圖樣都很受歡迎。」

  只是這樣會被艾略特還有其他繡家人冷嘲熱諷?雅娜斯微微歪頭,並以眼神追問。

  又靜默了會兒,艾芮汀才搔搔頭,有些不情願地開口,「妳知道愛理城的命名由來嗎?」

  對艾芮汀老是跳脫一般人的思路,雅娜斯還是不太能反應過來,但她仍在稍作思考後,給出回答,「據說是里斯建國初期,群居此地的女子結社獻上足以作為國家間交易籌碼的極品織物,得到當時里斯高層的青睞,不但賜姓『繡』,還以女子結社領導人之名,將城市命名為愛理城。」

  艾芮汀點點頭,「沒錯。但『愛理』不只影響城市名稱,也在繡氏家族中留下『繡女』這個血脈傳承的尊稱。以國家來比喻,『繡女』等同女王,是繡家的精神支柱。」

  回望雅娜斯寫滿震驚的雙眼,艾芮汀像是硬吞下許多苦藥,面容扭曲的繼續說明,「而我正是愛理的直系子女,第六代繡女繼承人。在以母為尊的繡家中,等同王室公主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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