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織幻夢

　　洗去厚重妝容，艾芮汀第一次感謝自己早早剪了短髮，省去不少拆髮飾的時間。

　　但獨自換下十二重華服還是太浪費時間了。可她現在應該要和媽媽一起待在石室完成繡圖，沒辦法找侍女協助，雅娜斯又不可能獨自進到內院來，也就只能這樣了。

　　艾芮汀不甚愉快地嘖聲，一面快手快腳換上棕白相間的騎裝，從床底下翻出之前準備好的行李，她環顧房間一圈，一如平常，推門而出。

　　因為是銀月祭，理論上所有人都會在外院忙碌，但艾芮汀還是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要是現在被人撞見，她可沒把握在眾目睽睽之下逃出去。

　　拜常逃課之賜，在內院中潛行對她來說簡直易如反掌，可當她熟門熟路準備翻牆時，卻只能忍不住腹誹，為何銀月女神要挑這種時候惡作劇！

　　為什麼她用來翻牆的墊腳石和樹洞裡的輔助繩都不見了！

　　沿牆邊掃視，遠遠的，她看見了人影；背著沉重的背包，沒有穿銀月氏族的傳統服飾，手上抓著她再熟悉不過的繩子，正打算翻牆而過。

　　艾芮汀一秒也不耽擱地奔馳而去。

　　翻牆之徒，絕非善類！

　　已經在牆上的男人突然回頭，與狂奔中的艾芮汀四目相交。男人立刻自一層樓高的圍牆跳下，艾芮汀則手腳迅速地抓住仍掛在牆上的輔助繩爬上牆，在往角門的方向找到了男人的身影。

　　「站住！小偷！」她當然知道外院裡還有不少忙碌來去的人在，也知道這一吼會暴露自己的行蹤，但是，在繡家有小偷？還鑽進內院？外地人趁銀月祭來侵門踏戶這絕對不能忍！

　　「艾芮汀小姐？您這打扮是怎麼回事？不，您為什麼會在這裡！」剛跳下牆就被人質問，而且還是她最討厭的茉珥嬤嬤，簡直倒楣透頂！

　　「那都不重要！快通知駐官！小偷啊！」艾芮汀只來得及指了指角門的方向，便立刻舉步狂奔，不遠處還能看見沉重的背包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遠去。

　　在角門附近，她看見了似乎剛到這裡的雅娜斯。視線相交，艾芮汀讀出了疑問，似乎在問：「說好的低調離開呢？」

　　總覺得老是看見雅娜斯面帶疑惑，都到看一眼就明白的程度了，她真的有做這麼多讓人搞不懂的事情嗎？

　　瞥了一眼已經衝出角門的身影，艾芮汀一臉慷慨就義的模樣拉起雅娜斯的手繼續追已經鑽進人群的小偷。

　　「雅娜斯妳的平衡感好嗎？」

　　「還不錯。現在問這個？」雅娜斯察覺艾芮汀在追人之後，主動跑在前面撥開因祭典氣氛而歡騰的人群，持續朝小偷的方向前進。

　　「那降落就交給妳了！浮！」

　　雅娜斯還沒有意識到艾芮汀最後一個單詞的意義，身體率先感覺到艾芮汀朝腰部的撲抱，而後一瞬間眼前的風景不再是滿滿的人群，而是各式建築的屋頂和藍天白雲，而且還以非常難以置信的速度在接近其中一棟房子的屋頂。這種狀況下，雅娜斯只能拼了命調整身體姿勢，同時脫口而出一個咒罵夜神且極度粗俗的詞。

　　「啊，我第一次聽到妳爆粗口耶。」

　　「妳去死！」在每一次起落中拼命保持平衡的雅娜斯忍不住罵出口，但她竟然還聽到艾芮汀沾沾自喜的竊笑聲。

　　她到底為什麼要答應帶艾芮汀一起走？

　　在屋頂間飛躍的兩人迅速縮短與小偷的距離，最後精準地降落在小偷前方。雅娜斯迎面就是一記直拳招呼過去，小偷險之又險的閃過，卻被雅娜斯抓住手臂，瞬間制伏在地。

　　「妳會魔法？」用艾芮汀不知從哪生出來的繩索綑綁小偷的雅娜斯，此刻終於能冷靜下來發問。

　　「魔法不是看過一遍就該會了嗎？」

　　面對一臉寫著理所當然的艾芮汀，雅娜斯只能默默在心裡吶喊：「給我向全天下修習魔法的人道歉啊！」並再次質疑自己為何會答應要與艾芮汀同行。
　　
　　※

　　燭光閃爍，艾伊德一手持剪將布面上最後的線頭剪除，順手將針線工具收進一旁的盒子中，端坐著欣賞立起來應約莫一人高的繡品。

　　現在大概時近黃昏，芮和雅娜斯應該早就走遠了吧？

　　艾伊德環視無窗且沁著一絲陰涼的石室，不住嘆息。

　　她終究送走了芮。從艾芮汀懂事開始，她就知道她留不住這個孩子。艾芮汀是個太過聰慧的孩子，過目不忘，條理清晰。她始終記得第一次帶著艾芮汀聽城務報告時，那孩子當場點出總管在救助城外難民的預算中不合理的數字，並步步進逼，讓總管毫無反駁能力，最後也確實查出有一部分預算被挪作私用。

　　那件事之後，艾芮汀在繡家內的評價就一直是毀譽參半。

　　但這些對艾芮汀一點也不重要，因為這孩子不該被束縛在繡家。

　　門邊傳來金屬敲擊聲，跟隨著侍女的低聲輕喚。「繡女大人，時間差不多了。」

　　「繡圖完成了。進來吧。」厚重石門被緩緩推開，出現的卻是艾伊德意料外的人與數名侍女和侍從。

　　「家主大人，規矩上您似乎不該到這裡來。有什麼狀況嗎？」話是這麼說，艾伊德心裡早已猜到八九不離十。

　　「艾伊德夫人，看您的反應我想您也是心知肚明，我就不多說了。現在銀月祭要緊，之後我們再好好討論該怎麼處理。告辭。」見家主藏不住怒氣地拂袖而去，艾伊德轉向侍女尋求答案。

　　「稍早艾芮汀小姐和雅娜斯小姐從內院追著竊賊到大街上，聽說艾芮汀小姐因為使用魔法造成相當大的騷動，捉到竊賊之後就與雅娜斯小姐在城門附近強奪一匹馬迅速離開了愛理城。家主大人正派人追蹤和處理後續。」

　　離開前還是要不按牌理出牌嗎？而且……

　　「先去淨身吧。」

　　雖然實在很想好好了解一下艾芮汀究竟又給了大家什麼驚喜，但正如家主所說，現在還是銀月祭要緊。

　　淨身後，艾伊德再次走上白天進行儀式的場地，祭台上立著以白布遮蓋的木架，一旁是以溫柔眼眸注視著她，依然溫潤如玉的奈普。勾起優雅笑容，在眾多侍女簇擁之下，她走到木架旁，與奈普一同吟唱女神頌歌。

　　銀月女神希兒莉絲，請看顧您的子民。我們為您謳歌，讚頌您的名字、您的一切。願所有銀月氏族在銀月女神希兒莉絲的裙裾之下一切安好。

　　在緩緩升起的銀月照耀下，奈普拉下架上白布。一隻遙望銀月的銀色凰鳥自繡品躍然而出，彷彿要自梧棲木一躍而起，朝初升銀月展翅翱翔。

　　「艾芮汀‧繡，鵬程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