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織幻夢

　　看完今天有更新的小說，回到桌面，手指像是有自己意識那般，點入放照片的資料夾。在許多或是出遊或是工作上的照片資料夾中，有個資料夾，封面放著一名身穿婚紗，僅是微笑就讓人感覺到氣質出眾的女人。是芷寧結婚時拍的。

　　點開資料夾，第一張照片是芷寧穿著婚紗，甜蜜摟著俊俏丈夫的燦爛笑靨。

　　還記得收到喜帖的時候，我媽很傷心的對我說：「真可惜芷寧不是我們家的媳婦啊。」，說完還不忘對著我嘆氣。

　　她跟芷寧的感情可好了，即使芷寧後來出國進修，也和我那思想先進的老媽通E-mail聯絡，她們兩個簡直像上輩子就已成莫逆之交似，個性相投的很。

　　但這有什麼辦法？芷寧只當我是好哥兒們，是摯友，不是會萌發愛戀的對象。即使那時班上同學以訛傳訛的說我們倆關係曖昧，但這就是事實。

　　更何況，芷寧能遇上與她心靈如此契合，又不會被家人反對的對象，幾乎是在近乎零的機率中所創造的奇蹟。對方不但生於大戶人家，和芷寧相同的熱愛寫作，最重要的是，他也同樣不甘於自己的人生遭家庭操弄。

　　來說說他們倆相遇的故事吧。不過我想先提提這兩人的背景。

　　芷寧是商界中數一數二的大財團千金。照理來說，當年學校收到這種學生理應會傳遍大街小巷，但事實卻是在芷寧威脅利誘兼施之下，校方只能絕口不提。

　　不過在商界中，她的形象和「冰山千金」相差甚遠，成了「高貴、美麗又親切的林家千金」，早已是眾紈褲子弟極力追求的對象。只能說這演技簡直是出神入化。

　　芷寧平常不會違背家人的期望，畢竟還是養育她的親人；會去讀那間平凡的高中，算是她對於家庭壓力的小小反抗，聽說還差點鬧家庭革命。

　　至於那男人，名喚祈君，簡祈君。他出身背景大抵與芷寧相符，只是多了一點：簡家集團與某個檯面下勢力極廣的組織有來往。正好符合芷寧她家人勢利眼的期望。

　　不過芷寧家人並不知道，祈君壓根就對那些爾虞我詐沒興趣。雖然他是長子，實際接手運作整個集團的人卻是他表面上看似不成才的弟弟，祈君本人僅熱衷於寫作之中。

　　祈君在和家人溝通上可是比芷寧厲害多了。從小學起，那男人就與家人們談好條件，絕不干涉他的所作所為，代價是他表面上必須是集團繼承人，直到他的弟弟成氣候。

　　說來那男人的家庭也有趣，心機也頗重。害怕被其他人爭權，竟寧可犧牲長子成為標靶，也要保護次子。

　　有錢人的家庭果然不是我能理解的。

　　所以說，我這個平凡家庭中的平凡人物，怎麼能被那群自以為高人一等的人們瞧上眼？「自以為高人一等的人們」這話可是芷寧自個兒說來形容她家人的。

　　跑題了。

　　兩人的邂逅很普通──在某個商業宴會上相識。恰好我因為工作需要也在現場，就悄悄觀察全程，當個見證人，還可以順便拿起單眼相機拍個幾張。豪門千金和少爺的相遇照，八成可以賣個不錯的價碼。

　　他們兩人在家人引見下認識，交談不過十句就各自於心底揭穿彼此的真面目。因為兩人在人前皆有影帝影后也望塵莫及的演技，將真實的自己埋藏得極好。

　　在人前他們能夠符合家人要求，與人客套和談笑生風，還擁有絕佳的社交手段；私底下，兩人皆對這種生活極度唾棄，還同樣的迷失於文字廣闊無邊的魅力下。

　　你說，這樣相似的兩人，怎能不互相吸引？在彼此間尋得認同，尋得相同的願景，這對兩人而言都是極為難得可貴的事情。

　　因此，我這麼個平凡人，完全擦不上邊。就在他們相遇之後，看著他們目光灼熱的離不開彼此，我就清楚，這摯友陷下去了，陷入名為愛情的泥沼。

　　當然，整個過程我都是樂觀其成，但我老媽子可不是。她可是在知道我和芷寧相處愉快之後，三不五時就做著成為貴婦的美夢啊。凡人嘛，多少都會對這種遙不可及的事情有憧憬，我那熱愛肥皂劇和洋芋片小說的老媽當然不會例外。

　　芷寧與祈君相處甚歡，三天約會五天出遊，簡直跟個行動路燈一樣，還是很刺眼的那種。老實說，對摯友遇上如此優秀又契合的對象，自然是開心；但心底總還是有那麼一絲絲，被冷落的酸楚。

　　話即此，捫心自問，究竟自己有沒有喜歡過芷寧？

　　我想，或多或少，答案是肯定的。

　　※

　　自認識芷寧起，我不曾得知芷寧家位在何處。雖然她早已向我坦白她的身家背景，卻從來不肯跟我說她住在哪，只跟我說她不住在報章雜誌寫過的大宅內。

　　因為芷寧的家人不只勢利眼，疑心病也相當重。那幢因室內裝潢設計出眾，而被大肆宣傳的屋子，只是個幌子。芷寧一家人實際上並不在那邊生活。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芷寧，觀念沒被影響真是奇蹟。

　　這次因應她即將離開那充滿算計的家庭，在婚禮前一個星期，她邀請我到她家作客。不是報章雜誌上那個大宅，而是真正生活的家。

　　說實在的我還挺難以相信，向來被芷寧批評勢利眼又愛慕虛榮的家人，竟然能在以他們的標準來看，算是一般等級的高級大樓中生活。不過以我這小平民的角度來看，這種環境已經是高不可攀的華麗。

　　光是一樓接待廳就是挑高設計，還垂掛著閃閃發亮的水晶吊燈，接待人員穿得就像漫畫中的「執事」，完全脫離服務生等級。進入大樓需要感應卡，電梯的感應設計成只允許特定樓層，四周裝潢全在五星級飯店才見得著。

　　所以說，讓一進大廳的我，完全沒辦法將掉落的下巴歸回原位，也是很正常的。

　　「拜託你快把下巴收回去好不好？有必要驚訝成這樣嗎？都幾歲的人了。」看芷寧熟練的開啟密碼鎖兼使用指紋辨識的大門，加上毫不留情的「叮嚀」，我這才努力將下巴推回去。

　　大門開啟，率先被請入門內的我左顧右盼，出乎意料的竟沒有女傭來迎接，還是我想像力太豐富，總以為這種富裕家庭就該有幾個傭人？

　　「別看了，這裡只雇人定時來打掃，沒有傭人。」芷寧不愧是我的損友兼摯友，光看我的舉動就能猜出我在想什麼。

　　仔細想想，憑芷寧家人嚴重的疑心病判斷，沒有傭人似乎才是正常。總是擔心有人洩密吧。

　　脫下鞋子，規矩的收在一旁的鞋櫃，並拿出室內拖鞋放在玄關，卻遲遲不敢穿上進入芷寧家。

　　「欸，我來妳家真的好嗎？妳下禮拜就要結婚了耶！還帶一個單身男性回家，這樣不好吧？」雖然我一直以來都很想看看芷寧生活的家，畢竟這麼一個重視隱私的家庭所居住的地方，對我而言很有吸引力。但該顧慮的還是要顧慮，我可不想被芷寧未婚夫抓出來剮了。

　　「有什麼關係？又沒人知道。我家今天沒人，全都為了宣傳我的婚禮出門了。」芷寧不改高中時期私下的風格，使力在我背上一拍，硬是讓我踏上玄關前的台階，還差點因為踩到拖鞋滑倒。

　　小姐，這種話說出來最容易引人誤會吧？

　　然而當事人卻對自己脫口而出的話並無感覺任何不妥，神態自若的越過我進入屋內。這讓我忍不住湧起一種可能性──她該不會壓根不把我當個男人看吧？

　　「進來自己找地方坐。我去拿飲料。」規矩的穿上室內拖鞋，我才終於踏進芷寧家。而主人則是完全不招呼，逕自走進僅以吧台為隔間的開放式廚房，開冰箱拿飲料。

　　一進門就看見的是客廳，我坐在感覺軟得能將人埋起來的沙發上，開始觀察這間房子。

　　不愧是名門之宅，裝潢雅致不說，居然連樓上都買下來，自己加裝樓梯。至於樓上的裝潢應該有改吧？也許是全改成房間之類的。四周環顧一圈，大概除窗外景色熟悉，室內其他的物品對我來說都頗為陌生。

　　「只有冰紅茶。最近大家都很忙，沒空吩咐人準備飲料。」芷寧一隻手上拿著裝滿冰紅茶的玻璃水壺，另一隻手用手指勾著一黑一白的馬克杯，熟練的放在客廳的茶几上，接著順手將兩個馬克杯倒滿紅茶。

　　沒多說些什麼，她拿著白色馬克杯，往我斜對面的沙發坐下，緩緩啜著還過於冰涼的紅茶。我也只是拿起黑色馬克杯，看著深沉水面發呆。沒人想率先開口。

　　我沒有問過她怎麼忽然邀請我到她家來。不過會在籌備婚禮期間空出時間邀我，應該是有什麼理由存在；更何況她還強調她家沒人。我可沒想歪喔。

　　「這樣好嗎？」沉默許久，卻見芷寧凝視杯中之液，瞳眸中盡是迷惘。

　　也不算是第一次見到她這種樣子，不過看見總是充滿自信、又勇往直前的她，露出這樣惹人憐愛的姿態，怎麼樣也沒辦法吐嘈打哈哈。

　　「什麼意思？」對於芷寧總是跳過中間解釋、直擊結論的說話方式，習慣是習慣，卻總是無法猜透她的想法。

　　我想她也清楚，這種說話方式，祈君也許能猜知一二，可至少我做不到。所以我耐心等，等她理清思緒，想清楚該如何向我解釋。

　　然而，下一刻，我卻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芷寧雙手緊拿著馬克杯，雙頰似是刷上點點粉紅，目光飄移，最後低下頭輕咬下唇，才喃喃的吐出一句話。

　　「就這樣，定下來了嗎？」

　　天啊！林芷寧大小姐不只態度扭捏還有害羞耶！明天大概會下雨吧？

　　我放下手上的馬克杯，強迫自己抑制住想大笑的念頭，細細思索。

　　芷寧啊，果然到底還是個女孩子呢。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恐婚症吧？尤其芷寧又是個如此嚮往自由的女孩子，結婚這種事情，就像拿了籠子關住理應翱翔天際的鳥兒吧。

　　只是，一般女孩子應該會找姊妹談這症狀吧。但我並不意外芷寧會找上我談這種事，畢竟我大概算是除祈君外，最接近她的同輩了。更何況，他們倆的交往過程，也屬我最為了解。

　　因此，我很清楚芷寧並不是不信任祈君對她的感情，不過就只是對於即將失去的一部份自由，感到害怕罷了。

　　「妳很愛他，也很相信祈君的真心吧。」這句話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當然啊。」芷寧不愧是被我冠上影后美稱的人物。在露出些許破壞形象的行為後，很快就能恢復常態，還能送我一記冰冷視線。

　　沒想到，我竟然會有必須親口說出如此芭樂劇的句子，還不能當作開玩笑，簡單帶過的一天。

　　「那就夠了吧？既然信任彼此，還有什麼好擔心的？這可比其他人好上許多了啊。」現在可是個離婚率高的戀愛自由時代啊。許多人之間，欠缺的不就是信任？有了信任，還需要擔心什麼？這段話雖然很芭樂，卻不可否認它在此的實用性。

　　不過要是只提這種泡沫偶像劇會出現的話搪塞芷寧，相信我一定會被痛打一頓。看她已經準備放下馬克杯，像是要招呼拳頭過來的模樣，就能清楚理解我所言不假。

　　所以我當然準備了另一種說詞，直搗黃龍。

　　「也只是飛翔中多個人陪伴，我相信祈君很願意與妳同飛。畢竟你們兩人都是嚮往自由的人啊。不需要擔心。」

　　我想，芷寧理智上也該是知道的。知道祈君壓根不會束縛她，甚至還會幫她斬斷繩索，給予她更多自由。但情感上卻讓她不敢接受。因此需要有個人幫忙點清，讓她能舒緩情感上的絲絲恐懼，或近一步拋開。

　　因此她微微笑了。那笑容之美，深深烙印於我心，久久無法忘懷。

　　像是算計好那般，芷寧的手機響起祈君的專用鈴聲。

　　秉持著還想節省墨鏡，又不想被刺眼光線弄壞眼睛的想法，我揮揮手示意她進房去接，不需要在意我。

　　看著她捧著手機快速步向二樓，唇邊轉為噙著只為一人綻放的甜蜜笑容，我想，她應該不需要再被擔心了吧。

　　再次拿起不再過於冰冷的紅茶，湊到唇邊緩速喝下。在等待的時間內，晃晃客廳的擺設和幾本看來極具紀念性質的書本，應該沒關係吧。

　　至於深藏於心底的絲絲酸楚，就讓我在默默品嘗後，一點一滴的拭去，僅留下誠心的祝福吧。

　　芷寧是我這輩子無法忘懷的摯友，這事實絕不改變。

　　我也從她身上學會多思考、多嘗試，並捍衛自己的思想。也體認到世界的廣闊，並不是所有人都隨波逐流，世界上存在著各式各樣的人，總是有人，嘗試走出自己的路，在跌跌撞撞中，證明自己的存在。

　　能和芷寧相識，真好。

　　（之一　芷寧　完）